口述｜姚子玲

编辑｜茹曼怡

前言

我是姚子玲，年纪不惑之年，职业是澳门一名普通荷官大妈。

我是土生土长澳门人，荷官是澳门本地人的专属职业，高峰的时候，平均每40个澳门人，就有一个从事荷官职业。

目前在澳门的荷官数量大约在2.3万左右，基本每年都在减少。

并不是因为机器替代了我们，而是因为我们的平均月薪仅仅两万葡币，如果换算成人民币，个别月份不足两万。

澳门是一个人均GDP位于全世界前列的城市，一份叉烧粉都大几十块，月薪两万，荷官这个职业真的不怎么吸引。

在这里我有必要纠正一下：

很多人陷入了一种误区，「荷官」是一种职业，「性感荷官在线发牌」又是另一种职业……

01

高达8成荷官会听普通话

这是我做荷官的第6个年头，2019年成为了我月薪的最高峰，此后一路下降。

如果随着澳门旅游业复苏，我们的工资或许会有小幅度回暖。

我的学历不高，只有高中，所以后来也只能从事荷官这个职业，来养家糊口。

荷官的招聘要求不高，正常的澳门本地人都可以去面试。

澳门大概有8成的荷官会说普通话，会听普通话，这已经是很高的比例了。

听懂各地的普通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些年我遇到过的四川人，湖南人，福建人，山西人，内蒙人，广西人，北京人，上海人，河南人，安徽人，他们都觉得自己说的是普通话。

只不过带有地方口音，在如此嘈杂的澳门娱乐场，就像菜市场一样，如果想听清他们说什么，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跟客人说，能不能再慢慢说一次？我不是听得很清楚。

你猜客人会不会觉得我们荷官不专业？连普通话都听不懂。

相互地，我们一些上了年纪的荷官讲普通话，对于不是粤语地区的内地客人来说，其实也是一种滑稽。

懂说英语的澳门荷官大概也只有不到7成，大部分只是懂一些普通的英语交流，所以我们更依赖用通用手势去跟外国人交流。

澳门荷官，只要年满21周岁的澳门人，没有不良记录，都可以来应聘，因为年满21周岁才能进入娱乐场，不管是从业人员还是游客。

但是一个澳门本地人，年轻，学历高，普通话非常流利，英语也非常流利，你觉得他会选择一份需要一天待8小时给客人发牌，还要熬夜，月休4天，月薪仅两万葡币的工作吗？

全世界的娱乐场情况都差不多，年轻漂亮的荷官真的很少，不怎么正规的缅北小娱乐场除外。

02

大家眼里的荷官「高收入」

荷官（Dealer)，也叫庄荷。

我们是从业者，发牌员，同时也是见证者，这几年荷官这个职业的流失率和空缺率也在小幅度上升。

如果会趋于平稳，那么应该是荷官的薪酬上调了。

要知道巅峰时期，即使在娱乐场中场外的一张牌桌，一天的筹码流水就达上千万。

荷官平均月薪2万葡币，女荷官普遍要比男荷官的薪酬高一些。

有人说不可能，不是还有客人的小费吗？

有些客人确实会给小费，但是小费不是属于个人，更像是集体荣誉，会集中放在一个水箱里。

客人在我的牌桌上红了米，一开心给了1000小费，这1000小费，也有隔壁无人问津的牌桌上那位打哈欠60岁大爷荷官的一份。

小费的分配机制很公平，职位越高，能分的比例就越高，更像是二八定律，小部分高职位的同事分走了8成的小费，剩下的两成小费由广大基础荷官平分。

所以想获得更多的小费比例，努力工作，争取晋升位经理，主任。

荷官的薪酬在娱乐场里处于中下的层次，比我们工资高的，有公关经理，有叠码仔，和我们差不多的，有迎宾，有保安，比我们低一些的，有侍应，有保洁。

当然年轻漂亮，经验丰富的女荷官，薪酬确实会高一些，主要当值在高额投注区，贵宾厅的包厢。

不管好看还是普通，我们都不喜欢被客人拍照，当然在娱乐场牌桌上也是禁止拍照的。

如果真的拍了，也不需要担心，很快就会有一位人高马大的保安走过来，让你把照片删除。

荷官都是娱乐场的工作人员，没有固定的说要区分中场荷官和贵宾厅荷官，统一要受到娱乐场方的调配，轮流当值。

可能今天我在贵宾厅上班，明天就可能出现在高额投注区，后天又回到了中场大厅。

中场有接近100张牌桌，我几乎每张牌桌都待过。

轮值的不仅仅是工作的区域，还有工作的时间段，白班夜班都要上，一周轮一次。

荷官只是发牌员，至于是否年轻，是男是女，对于那些豪客来说，不重要，他们觉得你旺他，他就喜欢你，觉得你克他，就会要求换荷官。

荷官的薪酬和工作很稳定，一般娱乐场不会主动辞退荷官，除非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所以也有一些年轻就开始做荷官，一直做到退休。

如果大家认识有年入百万的荷官，那么说明她可能在底下给客人「洗码」，除了「洗码」，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方式。

03

澳门荷官不性感，只有心酸

荷官这份工作，其实也有难以启齿的心酸。

入职前，有一个月的培训期，培训考核通过，方可上岗，要经过这一个月的枯燥培训，学习发牌，并提升速率，还要学习规则赔率，把这些东西牢牢记在脑子里。

做荷官久了，双手一般都比较纤长，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手好看，发牌的时候客人才觉得赏心悦目。

公司要求我们有机器人的大脑，心算快又准，也要求有人类的情感，会微笑会说好话。

这是公司对我们的要求，也是客人对我们的要求。

牌桌没有客人的时候，我们要保持姿势，不怎么动，就像机器人一样，如果有客人经过，我们要微笑，并张开双手，做出欢迎的手势，示意他们过来玩。

如果客人只是经过，并没有坐下，我们又会恢复到之前的表情。

所以年纪大的荷官，有时候长时间没有客人，可能还会打瞌睡。

同时我们也要承担客人的各种情绪。

如果客人下注押对了，我们在派现金码的时候，派少了，也不是每个客人都很好说话。

所以我们也是客人情绪的发泄出口。

一些客人在下注前，对我们说：

「待会记得给我发好牌！」

我们也只能说：

「老世，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啦！」

一些素质有待提高的客人真的输了米，甚至会对我们进行全家「问候」，虽然听起来不爽，我们还是要微笑面对，化解他的怒气。

严重点，一些怒气值爆棚的客人还把扑克牌撕了，往我们身上，脸上一扔，处理结果并不是客人被公正的保安拉走，而是我们被主任拉到一旁：

「看开点，客人不是故意的，要体谅客人，他们输了钱，让他们发泄一下……」

一天不是坐就是站8小时，面对娱乐场里强光的照射，面对客人的不理解，还有主任的不恰当「安慰」，其实只会让我们从业者更心酸。

如果程度更严重，公司也不想报警处理，理由是影响公司形象，流程繁琐，最后事件会淡化处理，得到客人的口头道歉，公司方面给一份补偿。

荷官也是人，我们也想得到互相尊重，也有尊严。

从业时间久了，从一开始客人生气到拍桌子被吓到，到后来不管客人怎么拍牌桌，还是一把推出上百万，我们也都是麻木了，内心也不会有一丝涟漪。

04

被「诱惑」的澳门荷官

荷官也是人，在澳门娱乐场这个地方，欲望会被无限放大。

一些荷官在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的时候，也会出现被「诱惑」的情况。

这里说的诱惑主要有两种。

一种是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贿赂」，协助他人非法操作，或者直接作弊，获取非法获得。

这种串谋的行为是幼稚的，愚蠢的，也是非法的。

极少一部分荷官他们选择铤而走险，与不法分子合作，这种行为也给公司抹黑，「穿柜筒底」最终都会被上万的摄像头发现，最后移交澳门司警，断送美好前程。

还有一种是自己下场玩。

一些荷官从业多年，自认为掌握了财富的密码，从而给一些着急回本的客人充当「代打」的角色。

一般的做法是私下与客人联系，下班后避开本公司旗下的娱乐场，去其他娱乐场帮客人「代打」，收取20%左右的好处费。

结果自然是辜负了客人的期望，同时也给自己的职业抹黑。

即使是从业者，对红蓝游戏也应该具备敬畏之心，也没有所谓的必胜技巧，利用自身职业的信任感，去赚取代打佣金，这是不道德的行为。

05

有「温度」的荷官

我们作为荷官，一直秉承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

一来话太多，容易出现言多必失的情况，给客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二来话多容易分散注意力，派牌派筹码容易出错，一旦出错，不仅会麻烦到经理，会麻烦到电视房的保安同事，来回一帧一帧去查看过程。

三来会影响晋升考核，老大对我们的印象不好，工作效率没提高，没有给公司创造更大的价值，还留下「手尾」给老大收拾。

所以大家见到的荷官，很多都是摆了一副看似「冰冷」的面庞，可是有的时候，还是有「温度」的。

一次我的牌桌上只有两个女孩，她们并不是常客，更像是来澳门旅游，来娱乐场体验一下。

两个女孩一坐下，似乎被场里的「丐帮」盯上了。

一位看起来像老板的男人，一位看起来像贵妇的女人，他们走到女孩面前，说：

「两位美女，我们夫妻俩在场里把身上的钱都输光了，公司财务明天才能把钱汇过来，能不能先借着500块吃个饭？明天钱到了就还你们……」

遇到这种事情，这两位涉世未深的女孩似乎还是比较同情这两位职业「丐帮」的遭遇。

她们也没多想，就从包里拿出500块，真正想帮助一下眼前这对看似有钱人的夫妇。

而我作为荷官，目睹这一切，我认得这两人，他们是一个团队，专门在场里问人借钱，理由也都是输光了，要吃饭。

我连忙按住女孩的荷包，说：

「不要借！」

然后我对那对夫妻说：

「你们想吃饭，那边有免费的饮料，我还可以让公关给你送餐劵，要不我让公关来一趟？」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这对夫妻听了我的话，也只能灰溜溜的走开。

那两个小女孩还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对她们说，这些人其实是骗子，他们在场子里搵食，专门骗看起来单纯的人。

如果真的把钱借给了他们，他们是不会还的，到时候报警也没用了。

两位小女孩对我说了一声谢谢，如果不是我及时开口，可能这500块就有去无回了。

那些年繁华的澳门，金碧辉煌的娱乐场，吸引了很多游客，也有形形色色在这里讨生活的人。

除了上面出现的「丐帮」，还有一些换汇党，积分代打，酒店二道贩子，卖香烟，卖槟榔，卖盒饭，去去妹等等。

上面这些人并不是正当行业，他们也是娱乐场保安打击的对象。

06

花花世界迷人眼

作为一名在娱乐场里5年多的荷官，很多人羡慕我，除了「高薪」，他们更多的是我的工作环境非常好。

无可否认，澳门娱乐场确实是一个花花世界，到处都是金黄色的装饰，有一种纸醉金迷的感觉，同时在娱乐场里你还会闻到一股香薰的味道。

所有的一切，除了风水学的摆设外，就是让人产生信任感，且精神亢奋，并不是说注了高氧，适当的补充氧气是有的，但是也是在一个合理的范围。

人无论是在高氧，还是在缺氧的环境下，都会觉得不适应，不舒服，所以关于澳门娱乐场打高氧这个问题，其实不存在。

有的时候我们下班，劳累的一天，看到红色地毯都觉得眼睛花了，接受了头顶灯光一天的照射，工作中的专注，其实真的很累。

也有朋友说在娱乐场里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毕竟娱乐场全年365天，24小时营业。

这是正常的，因为你抬头看是看不到窗户，但是天花板很亮，即使是晚上，也跟白天是没有区别。

公司旗下的餐饮，酒店，商场，娱乐场其实都是连在了一起，最终都是希望客人可以在娱乐场待的时间更长。

我曾经认识一位客人，他在澳门待了5天，已经买了当天的船票回深圳。

从酒店收拾好行李下到娱乐场门口，就被一位年轻公关搭讪，说先生你的船还有3个小时才开，不如在娱乐场里多逛一会……

他想想也有道理，最后又把行李寄存了，跟着那位公关走进了娱乐场。

我们场子里的女公关隶属客户关系部，基本都是黑色的职业裙装，黑色的袜裤，黑色的高跟鞋，很有辨识度。

而我们荷官的服装也是娱乐场统一的，基本都是衬衣，或者加一件西装外套，没有裙装，也没有短袖，都是长衫长裤。

那些公关基本属于外聘人员，不是本地人也可以担任，她们的最主要工作就是留住客人，与考核相关。

我还见过一位女公关陪同客人在餐饮区就餐，客人在玩手机，女公关亲自给客人夹菜，生怕客人吃不好，如果客人真的很忙，女公关还会像一位母亲一样，喂客人吃饭就像喂自己孩子。

在澳门，公关可以满足客人一切合理要求，除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外，真的可以做到对客人比对自己父母还好。

07

澳门没有田，只有庄和闲

在娱乐场做了几年荷官，只想告诉大家，红蓝没有路，梭哈不一定会富，今天吃海鲜，明天就可能躺石椅。

这里每天都上演着一夜暴富，更多的还是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我们拿着两万的「高薪」，钱从哪来？我相信大家都明白。

娱乐场里什么最贵？免费的最贵。

办理积分卡是免费的，可是你积的分很贵，大概几千块流水才积一分，几十积分才能换酒店房。

每张牌桌还会配有一位班长，给大家统计积分，积分能兑换的权益，其实更像是羊毛，总有人为了「薅」这些羊毛，丢了西瓜捡芝麻。

牌桌上的路珠单有参考价值吗？

我见未必，我认为这块可以显示路子的屏幕，除了怂恿你下重注，也没有其他什么作用了。

这本来就是概率事件，只不过有些人却把路珠单当成了指路明灯。

如果澳门娱乐场真的可以长期赢大钱，那么我们荷官辛辛苦苦工作半辈子是为了什么？

我们自己不懂下注？

要知道我们场子里很多男荷官都戴劳力士，他们家里没有钱拿出来玩吗？显然不是。

在场里做荷官久了，越发越觉得踏踏实实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红米一阵子，但是你不会红米一辈子。

只要你的筹码还没有换成钱，你都只不过是为娱乐场保管而已。

最后奉劝大家，澳门没有田，只有庄和闲，别想着一夜暴富的事情，多想想如何通过勤劳奋斗去获取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