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集镇美女(西施范蠡泛舟太湖?假的,俩人都被沉到长江去了)
2023年11月10日 靓嘟嘟
今天说到“四大美女”,大家都知道是西施(沉鱼)、王昭君(落雁)、貂蝉(闭月)、杨贵妃(羞花)四位古代女性。不过这种说法来源很晚,清代《白雪遗音》才正式提到她们是“四大美女”。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其中之一的貂蝉,就并非是真实存在的人物,而是经过戏剧平话的演绎,通过《三国演义》才名扬天下的。可见“四大美女”未必都是历史人物,其中也有文学人物,但在大众心中区别并不大。
一、西施在东汉才进入吴越史事
历史学家李开元先生在《秦谜》中提到“第一历史(史实)”“第二历史(史料)”“第三历史(史书)”“第N历史(演绎作品)”的概念。一方面,演绎作品离历史真相是越来越远的;但另一方面,演绎作品却又是最为大众所熟知的。所以,考证历史真相的这一过程,实际上如同探案的抽丝剥茧一般。当然,历史真相是不可能完全还原的,但我们可以无限接近史实。用这种思路去重读“四大美女”的西施故事,发现可能掩盖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相。
我们先从“第二历史”中的西施开始谈起。我们熟悉的说法是,西施出生在春秋时期越国,后来被越王勾践嫁给吴王夫差,之后吴国灭亡后又和范蠡隐居太湖。那么要了解西施的原始事迹,资料自然应该是越早越好。但很遗憾的是,记录春秋历史最详尽的史书《左传》里并无西施其人的记载;新出清华简《越公其事》说的是吴越史事,但同样没有提到西施其人;更晚的国别体史书《国语》,其中有《吴语》《越语上》《越语下》三篇,依然没有西施出现!
那么,最早记录西施的是哪里呢?其实在战国时代就有记载了。记录了西施的有《墨子》《管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战国策》《楚辞》等,都以西施作为美女的标志,或者以毛嫱、西施齐名。“西子捧心”“东施效颦”的典故,就是《庄子·天运》中最早记载的,不过她的邻居那时还不叫东施,而仅仅是“其里之丑人”,也就是住在西施乡里的邻居。这些史料同时也都没提到西施与吴越史事有关联。
值得注意的是《墨子·亲士》,里面说“比干之殪,其抗也;孟贲之死,其勇也;西施之沉,其美也;吴起之裂,其事也”。比干之死是因为抗争,孟贲之死是因为勇武,吴起之死是因为事业,这些都是我们相对熟悉的故事。而这个并列的“西施之沉,其美也”,很明显说的是西施因为美貌而沉水淹死,而不是后人说的西施之美沉鱼。但西施具体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史料也没有具体说。我们只知道西施大致是战国之前的知名美女,因为美貌而淹死。
那么,西施是什么时候进入吴越史事的呢?西汉时期仍然有不少人以西施为美女象征,如《新书》《淮南子》《盐铁论》《说苑》等也都有提到,但同样没有涉及西施具体事迹。连最喜欢搜集奇闻异事的太史公,《吴太伯世家》和《越王勾践世家》两篇中也均无西施其人。可见即使到西汉,我们依然不知道西施的太多信息。直到东汉,《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两部书才正式把西施写入吴越史事,这也正是后世西施故事的渊源。
《越绝书》和《吴越春秋》,是东汉越地人写的两部野史,史料价值虽然不高,但其中保留不少越地传说。其中就提到,公元前485年,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释放回国后,物色到苎萝山上的卖柴女西施和郑旦,将他们梳妆打扮、教导礼仪后送给夫差。在今本《越绝书》《吴越春秋》里,西施又没有其它记载了;然而柳暗花明又一村,后人辑录的佚文却提供了西施的下落信息。
唐人《吴地记》引《越绝书》说:“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这段话说得很清楚,西施和范蠡是在吴国灭亡后泛舟太湖而去的。同时《绎史》引《修文御览》引《吴越春秋》也说:“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后一段史料初看和前一段没有区别,“鸱夷”不就是范蠡的外号吗?然而,“鸱夷”本义是一种马革皮囊。吴国大夫伍子胥被夫差赐死后用鸱夷沉江,因此伍子胥也被称“鸱夷”。
那么结合《墨子》的话,《吴越春秋》佚文同样可以这样理解:吴国灭亡后,越王用鸱夷包裹了西施,沉入江中淹死;或者说,吴国灭亡后,越王把西施沉入江中淹死,让她为伍子胥殉葬。清人褚人获在《坚瓠丁集》中就是这样理解的。按照他的说法,《吴越春秋》与《墨子》说的都是吴国灭亡,西施被杀。“随鸱夷者,子胥之谮死,西施有力焉。胥死盛以鸱夷。今沉西施,所以报子胥之忠,故云随鸱夷以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这个鸱夷确实是范蠡,然而范蠡和西施一样被越王沉杀。相对于西施,范蠡存在的可靠性似乎要高很多;然而同样是迷雾重重。
二、范蠡并非陶朱公和鸱夷子皮
范蠡其人,在《左传》和清华简《越公其事》中同样没有记载;最早同样是在《墨子》里出现,和文种同样作为勾践的近臣。之后在《韩非子》《吕氏春秋》也都有提到,但是都没有交代结局。到《国语》的《吴语》《越语下》也有出场,其中《越语下》提到范蠡在吴国灭亡后没有返回越国,而是给勾践留下信就泛舟五湖而去,不知所踪。《国语》一书是西汉后期刘向编纂,顾颉刚先生认为《吴语》《越语》取材于原本《吴语》和越事传说。
《国语》的内容应该介于《越公其事》和《史记》之间,也就是形成于战国后期到西汉前期。但与此同时,诸子史料中却流行着范蠡的另一种结局:被淹死。
《吕氏春秋·悔过》说:“所不至,说者虽辩,为道虽精,不能见矣。箕子穷与商,范蠡流乎江。”也就是说,智慧到不到,即使说的人能言善辩,说的道理精深入微,也不能被他人接受。所以箕子就被商纣囚禁,而范蠡却“流”于长江。如果只看这句的话,很可能得出“流亡”的结论。但在《吕氏春秋·离谓》里,却说“比干苌弘以此死,箕子商容以此穷,周公召公以此疑,范蠡子胥以此流”,看来,范蠡和伍子胥的结局是一样的。
《左传》说伍子胥被吴王夫差赐死,但上博简《鬼神之明》说伍子胥“鸱夷而死”,《战国策》也说“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语》则称夫差将其尸体裹于鸱夷并流于江上。可见,伍子胥是被杀死沉于江的,但也可能是沉杀而死,总之尸体最后是流于江了。那么,范蠡的结局是否也是这样?“流”除了理解为流亡、流放,说是流杀也未尝不可。流杀的概念至晚在西汉初期就有,如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提到“船人渡人而流杀人”,即是沉杀的意思。
可以佐证的是,西汉初年贾谊的《新书》说伍子胥“何笼而自投水”“身鸱夷而浮江”,接着又说“范蠡附石而蹈五湖”,可见,在《新书》里,范蠡和伍子胥都是淹死的。另外,在《史记·韩信卢绾列传》里,韩王信写给柴将军的信里也提到“夫种、蠡无一罪,身死亡”。那么范蠡与文种、伍子胥一样,都是有功而被杀死。那么,为什么这种说法没有流传下来,我们所熟知的都是《越语》的说法呢?
因为太史公在《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里,基本认可了《越语》的说法。稍有不同的是,《越语》说范蠡抛弃妻子轻舟五湖,而《越王勾践世家》却说范蠡带着私属流亡海上。可见,《越王勾践世家》应该另有所本。不过,根据《越王勾践世家》的说法,范蠡之后到齐国改名鸱夷子皮,又到宋国陶邑自号陶朱公。陶邑在中原枢纽位置,范蠡利用交通之变,做起了生意,结果很快就富可敌国,也因此被后世称为“商圣”。
但是《越王勾践世家》的说法漏洞很大。第一是范蠡到齐国改名鸱夷子皮,《墨子》《韩非子》《淮南子》《说苑》都有记载鸱夷子皮这个人。公元前481年,齐国大夫田常杀死齐简公,独揽大权,他的重要帮手就是鸱夷子皮。而且鸱夷子皮这个人,还是孔子安插在齐国的。而吴国灭亡在公元前473年,范蠡如果在吴国灭亡后才去齐国,那么他就不可能是这个鸱夷子皮;孔子于公元前479年去世,范蠡也见不到孔子。
第二个是说范蠡到宋国改名陶朱公,贾谊《新书》曾提到陶朱公:“梁尝有疑狱,半以为当罪,半以为不当。梁王曰:陶朱之叟,以布衣而富侔国,是必有奇智。乃召朱公而问之。”魏惠王迁都大梁后,魏国又称梁国。战国史专家杨宽先生考证此年是公元前361年,而魏公称王更在此之后。所以梁王见陶朱公的时间不会早于前361年,距离吴国灭亡已经过了一百多年,这个陶朱公明显又不是范蠡了。
范蠡与其他传奇人物的杂糅,在后世仍然存在。比如东汉《风俗通义》说:“东方朔、太白星精,黄帝时为风后,尧时为务成子,周时为老聃,在越为范蠡,在齐为鸱夷子皮,言其神圣能兴王霸之业,变化无常。”北朝《齐民要术》引《陶朱公养鱼经》记载威王对陶朱公说:“闻公在湖为渔父,在齐为鸱夷子皮,在西戎为赤精子,在越为范蠡。”《养鱼经》应该是托名陶朱公的著作,威王可能是齐威王或楚威王,但也都是战国时人。
所以,《越王勾践世家》对于范蠡下落的记载完全不可靠,那么范蠡确实有可能如同《韩信卢绾列传》所说的被杀。至于被杀的方式,当然就是《吕氏春秋》《新书》所说的流杀。至于范蠡和西施泛舟太湖,前文已经提到,是唐人《吴地记》引《越绝书》的说法,已经是东汉以后的野史传说了。至此,我们经过对史料的对比和分析,可以得出一个相对可靠的结论,那就是:范蠡、西施双双被淹杀而死!
三、西施和范蠡可能只是传说人物
也有学者看法更加保守,甚至对西施、范蠡的存在性表示质疑。晋人司马彪就曾指出:“西施,夏姬。”认为西施不是别人,正是春秋传奇女子夏姬。马叙伦先生也赞同这个说法,认为“西、夏,姬、施,音近通假。”顾颉刚先生则认为,西施确实是吴国王妃,但西施姓施,所以更可能来自鲁国有施氏。当时鲁国臣服吴国,西施被送给夫差。越国灭吴后,因为西施并不是越国人,所以被越王淹死,也就是所谓的“越浮西施于江上,令随鸱夷而终”。
2011年7月20日在中央十台播出综艺片《回望勾吴》,则认为西施是真实存在的越国女子。证据是上海博物馆的一件青铜器“吴王夫差盉”,铭文是:“吴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这个“女子”的称呼比较奇特,因为这种形式的青铜礼器,一般系父亲为女儿准备的嫁妆,或者是丈夫为妻子制造的礼物。其中女性都会以姓氏相称以表身份,而这位女性居然不称姓氏,那么似乎不是出身贵族,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夫差为西施铸造的温酒壶了。
电视台本对这篇铭文的解读也挺有意思:
“不管是占卜师心领神会,还是夫差有意暗示,或者真是听天由命,反正问话的结果是:吉。于是夫差就满心欢喜地把这一上天的昭示记录在铭文的最后。如果我们抛弃在诸多笼罩在这一桩从一开始就潜伏着阴谋的爱情身上的政治因素,也许我们可以在这件跨越了两千五百年时光的青铜器上,看到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一片痴情。”
民俗学家郭必恒则认为,范蠡很可能也是编造的人物;因为范蠡这个传奇人物,在《左传》里居然没有记载。越国最重要的文臣是文种,而且也没有记载文种赐死;但之后却有了范蠡走而文种死的说法。所以文种之死当是比照伍子胥编造的,而范蠡被制造是为了与文种形成对比,来说明功高盖主和功成身退的道理。《越王勾践世家》中教勾践“计然七策”的是文种,然而《史记·货殖列传》说范蠡以“计然七策”经商,可见范蠡为文种分化之形象。
可见,因为“第二历史”太稀缺的缘故,所以对于“第一历史”的结论众说纷纭。个人也只是基于“第二历史”提出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战国汉初史料中,西施和范蠡应该是沉江而死,但西施和范蠡未曾建立关系。到《史记》里,则以《国语·越语下》的范蠡泛舟为基础,再把鸱夷子皮、陶朱公的传说拼凑成新故事,此时西施与范蠡仍未建立关系。直到东汉的《越绝书》《吴越春秋》甚至更后,才说西施范蠡一起泛舟而去,英雄美人的童话故事至此形成。
今天的江浙一带,有不少西施范蠡有关的景点。比如诸暨有浣沙溪,据说是西施故里;绍兴有西施山,据说是西施、郑旦在越国学艺的场所;苏州有灵岩山,据说有夫差为西施建造的姑苏台、馆娃宫;无锡有蠡湖,据说是范蠡和西施最后归隐的地方。这些景点反应的未必是历史事实,但却是人民群众共同描绘的历史。从这个角度说,它们不能被认为是假冒景点,而自有其文化内涵所在。
参考文献:
(汉)司马迁等:《史记三家注》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徐元诰:《国语集解》
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
阎振益 钟夏:《新书校注》
李步嘉:《越绝书校释》
周生春:《吴越春秋辑校汇考》
顾颉刚:《苏州史志笔记》
郭必恒:《史记民俗学探索与发现》
李守奎:《〈越公其事〉与句践灭吴的历史事实及故事流传》
(日)西山尚志:《上博楚简〈鬼神之明〉中的“伍子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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