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来杭州游览最多的景点，大概非断桥莫属。一到假日，要展现杭州游人如织的盛况，非去断桥拍照取证不可。除因紧靠城区的地利之便，就是为白娘子了。然而，西湖最精华、最有味道的路线当从北山街西泠桥开始，经孤山，过白堤而到断桥。如此，最先拜访的应是西湖的另一位奇女子——苏小小。

苏小小是谁

苏小小最早出现在南朝诗集《玉台新咏》中一首《苏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苏小小是杭州名妓，大体是南朝齐朝人。“西陵松柏下”就是今天的西泠。她长得漂亮，又有才情，很年轻就去世了。这首诗以她的口吻，说自己乘车，少年郎骑马，两人就在西泠的松柏下定情，永结同心。

《玉台新咏》之后，不断有诗人歌咏，其中不乏名家，如唐有白居易、刘禹锡、李商隐，宋有周邦彦、晏几道、元好问。最著名当属李贺《苏小小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写道，西湖边露水是她哭泣的眼睛，草木是她的被子，水和风是她的衣物，她孤独地躺在西湖风雨中。读来凄凉动人。

到了宋代，苏小小这一文学形象开始披上了故事的外衣。宋代文学家张耒记载，司马光的侄孙司马槱，有一日睡着，恍惚间来了一个穿前朝服饰的美女，唱一首《黄金缕》：“家在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年华度。燕子又将春色去，纱窗一阵黄昏雨。”说自己住在杭州，无人陪伴的心情。之后司马槱去杭州做官，死在西湖边。后世有人添油加醋，演变出司马槱与苏小小的一段人鬼情未了的风流佳话。

明清小说又有了她与公子阮郁的故事。两人在西湖畔相遇，一乘油壁车，一跨青骢马，对视之间情愫暗生，苏小小便吟出了那首《苏小小歌》。二人私定终身后，因家长阻挠，阮郁离她而去。苏小小苦守，等不来情人回头，便不再等下去，卖身为生，从此她的门前车马不断。因才貌过人，来的往往是达官贵族。

后来遇落魄书生，她好生劝导，慷慨赠送金钱。不久，书生金榜题名做了刺史，回来拜谢时，她已逝去，于是掩泪埋葬了她。小说中还有她不畏权贵等情节，赋予了苏小小理想的品质。新故事寄托的是当时读书人的心态，他们呼吁解放人欲和真性情。

苏小小墓里埋了什么

李贺一曲《苏小小墓》流传千年，李贺见的墓到底在嘉兴还是西泠桥意义不大，也不必去辨他。只是西泠桥头这座苏小小墓，却值得一说。

乾隆南巡到杭州，住在今天文澜阁的位置，往南500米就是苏小小墓。据清代作家沈复在《浮生六记》里说，西泠桥侧的这个苏小小墓一开始只是个小土丘，乾隆45年（1780），皇帝南巡到西湖，曾问起来一句，四年之后，他再次南巡到这里，苏小墓已经是石头砌成的八角形了，并且还立起一块石碑。这就是官员的机灵了。

道光22年（1842），特依顺调任杭州将军。这位满洲武官是三朝老人，乾隆朝曾出征参与过“十全武功”的战事。据清王韬《漫游随录园记》，这位特将军来到杭州，见了苏小小墓，在之前的基础上加盖了一座亭子，题字“慕才”。于是有了为香冢遮风挡雨的“慕才亭”。

1929年前后，杭州市工务局要拓宽西泠桥马路，而苏小小墓恰好在路中央，必须迁到路的西侧。考虑到苏小小墓的文物价值，当时的工务局长恐怕骸骨破碎，还派遣了官员去监督，但掘地数尺，并不见一棺一木，猜测可能是古代人假造古迹。为避免不必要的风波，这事没有张扬，便照原样在路西建造了一个假墓。此事见水力学家汪胡桢的回忆录《回忆我在中学时代》。

1964年12月，苏小小墓作为“四旧”被摧毁。据说，当时墓里挖出来一件清代的苏绣女装，是否是1929年迁墓时放进去的，难以验证了。然而大概人们心中终究还是希望她能有一个墓，而且最好在西湖的水光山色中。80年代，重建了苏小小墓，后来又修造了六角攒尖顶亭，仍名为“慕才亭”。

2004年，杭州市府重新修葺，按照民国照片复建。木材采用防火、防蛀处理过的松木，地下采用混凝土，地面则用了原西泠桥石板。墓中放入苏小小墓相关历史资料：重修纪念章一枚，记录苏小小墓历史资料的光盘一张，抄写的文字资料一卷，《普庵咒经》一轴。内装铁函，外装青石函，置于墓中。至此，苏小小终于暂时可以歇歇了。

“钱塘苏小是乡亲”：士子们的梦中情人

苏小小大胆表露个人情感，追求个体自由的形象，很受历代文人的欣赏，甚至被当做知己，尤其是杭州的士人更是喜欢她。“钱塘苏小是乡亲”（唐韩翃诗）这样的诗句广泛传唱，到清代，大才子袁枚直接将这句刻成印章，标榜为自己的“个性签名”。

苏小小求真爱而不得，李贺这样的士人求功业而不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往往最能体谅她。虽然不能亲眼见她多美，但是在士人们想象中的她总是尽善尽美：“貌绝青楼，才空士类”。甚至有画家凭想象把苏小小画了出来。

2004年重新修建之后，把前代士子写苏小小的对联也刻在亭子上，如“桃花流水杳然去，油壁香车不再逢”“金粉六朝香车何处，才华一代青冢犹存”“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六朝金粉尚留抔土垄中”。西湖风景区是千年胜迹，留下的对联不胜数，苏小小墓是对联最多的一处。

从古到今，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士人和英雄还少吗？或爱慕美人，或爱慕她的才华、活得自在，或凭吊她背后的六朝风流。苏小小的油壁香车从南朝缓缓驶出来，车辙碾过白居易的梦，碾过李贺的梦，碾过司马槱的梦，碾过无数士人的梦。

站在西泠桥上，松柏葱郁，湖水荡漾，不禁想，这样一个女子，在史籍中找不到记载，却因一首短短二十字的诗流传千年、人人皆知，到底是为何？大概正如沈复所说，是西湖的灵气点化了苏小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