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晚，灞河两岸灯火迷离，在河边绿道上，有散步的、赏景的、钓鱼的。因此，我在河边锻炼，倒也不寂寞。

　　已快十点了，夜色渐凉，我走上一座狭窄的小桥，准备穿过桥回家。桥心是一段上坡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辆三轮车，车上有块红底黄字的招牌，写着炒面、炒饼。蹬车的是个男人，看不到脸，只能远远地看到背影。

　　其实无需多猜，就能知道，这一定是个中年男人。在西安一些街头、夜市，经常可以看到这种靠一辆车子来售卖食物的，有卖水果的、烤肠的、炒栗子的、烤红薯的、炒面的。

　　但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在城外的小河上，能遇到做小生意的，仍让人感觉到意外。

　　因为是上坡路，他蹬得很吃力，但最终还是爬上了桥心的至高点，再往下就是下坡路。等我走到桥心时，人和三轮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他是哪里人？他是否有老婆孩子要养？是否有房贷要还？我突然有点伤感，黯然泪下。

　　眼前依然是绚丽的夜景，一排排的高楼、灯光以及倒影将微波粼粼的水面映得五彩斑斓，我却无心再赏。

　　此刻我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幕。那一天，一只手骨折后伤还没有完全好的父亲让我帮他推着二八自行车，将他送到一条无名的小山沟口。他要翻过沟顶的山梁，去往沟那边的丹凤县修家电。

　　这条山沟离家有十几里，走了一路，到沟口，我也早就累了。所以当父亲提出让我再帮他把车子推到沟里时，我拒绝了。最后是看着父亲用一只手推着自行车，亦步亦趋，艰难地爬上沟口的缓坡，直到背影慢慢在我眼前消失。

　　之后，直到父亲去世前的一年时间里，我曾好几次跟着他外出修家电，亲身体验了扛着自行车，从山脚下爬到山顶上，累得喘不过气的感觉。跟着他前往洛南、丹凤，沿着每条不知名的山沟钻进去，一路吆喝着“修电视。”路边的行人、庄稼汉们投来的诧异的眼光，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叫花子。

　　经常到了晚上，仍然没找到主顾，不知道往谁家宿。也曾在大雨天，顶着滂沱大雨，跟着父亲翻越一连串的高山峻岭，回到家里。也有好几次，父亲不知被谁家的狗咬伤了腿，多年后仍残留着黑色的牙印；修好了电视，却被对方诬蔑为骗子，打得头破血流；也曾在奔波几天后，赚了上百块钱，却因为新买的摩托车没有牌照，被交警罚了个一干二净，灰头土脸地回家。

　　总感觉这行业太苦、太累、太孤单无助了，但父亲干这个，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帮家里盖起了楼房，送我们兄妹几个上学，直到一次遇到意外，结束了苦难而短暂的一生，

　　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上个月的一天晚上，在桃花潭公园附近的路边见到的理发的小伙子；深夜的酒店门口，那一群群整装待发，往各个小区，进行核酸采样的大白们；三千多米高的太白山顶，那些背着上百斤重的货物，穿行在石海中的老人们；以及老家的河堤上，佝偻着身子，晾晒药材的邻家老人的身影。

　　生而为人，没有哪个人的生活是容易的。不管是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的父亲和挑山工们的背影，还是繁华都市的夜晚，蹬着三轮车做生意的人及仍在为生计而奔波的农民工们的背影，他们都是可爱的、可敬的，都在艰难的环境下勇敢、无畏地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

　　每到在生活陷入困境，找工作处处碰壁，相亲屡屡失败时，只要想想这些人，这些事，心中也就释然了，不再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