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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生(《叶生》:一代寒士的悲欢歌哭)

2024年01月03日 靓嘟嘟

《叶生》写了淮阳才子叶生的故事。他 “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场。”后来有幸遇到了知音——县令丁乘鹤,他读到叶生乡试所做的文章,击节叹赏,以为必中,但时运不济的叶生“依然铩羽”。屡试不中, 只好嗒丧而归。想到丁公的厚望与知遇之恩,叶生深感惭愧,从此“形销骨立,痴若木偶”,终于一病不起,吃了上百付的药也不见好转。而这时丁公因罢官归家,日期已定,派人捎信给叶生,欲带他一起回家,叶生持书啜泣,说我的病很重,请丁公先回,但丁公不忍,一定要耐心等待与其同行。过了几天,叶生忽然上门,说自己的病已经痊愈,于是一同回到丁公的家,作了丁公儿子的老师。

丁公子已经十六岁了却还不会作文章,但他很聪明,在叶生的教导下,一年就能落笔成文,考中了秀才。叶生又把自己这一生为科举考试写的八股文都写出来让丁公子背诵,令人惊奇的是,乡试第一场七个考题全都被叶生押中,丁公子又考中了举人。这让丁公极为感慨:“您微末的才学就让我的儿子成名,可您自己却困于名场如黄钟长弃,实在可惜!”叶生却说,这是我的命运不济。借公子的福泽为我的文章吐气,也使天下人知道,我屡试不中并不是我的文章庸劣,而是命该如此。况且,作为读书人得到像您一样的知音,已经没有遗憾了。叶生既表达了对于自己才学的自信,又对自己命运不济、屡试不中而深感无奈。叶生只能借丁公子的功成名遂聊慰自己平生未酬之愿。在叶生身上,寄托着蒲松龄中举的热切期望和“年年文战垂翅归,岁岁科场遭铩羽”的悲愤与无奈。

叶生长期客居在外,丁公“恐误岁试,劝令归省。生惨然不乐。”生员需要回原籍参加岁试,所以丁公劝叶生回乡省亲并参加考试,但叶生却显出难过的神情。丁公不忍强逼他回家,就让儿子帮助他取得了在顺天府考举人的资格。后来丁公子考中进士成为朝廷命官,就带叶生赴任。一年后,叶生在乡试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中了举人。丁公子正好要去叶生的家乡去主持乡试,就对叶生说,此去离贵乡不远,“先生奋迹云霄,锦还为快。”叶生中举,堪比奋迹云霄,可谓平步青云,衣锦还乡更是人生一大快事,“生亦喜,择吉就道”。抵淮阳界,丁公子让仆人备马送叶生归家。

叶生远远看见自家门户萧条,意甚悲恻。他犹犹豫豫地迈进家门,迎面碰见妻子拿着簸箕从屋里出来,“见生,掷具骇走。”妻子见到他吓得魂飞魄散,扔下簸箕就跑。叶生凄然说道:“我今已显贵。”妻子惊恐万状地哭着说:“君死久矣,何复言贵!所以久淹君柩者,以家贫子幼耳。”她告诉叶生:你的棺材久厝不葬,是因为家穷孩子小,没有能力。现在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正要给你安葬呢,你可不要作怪吓唬活着的人啊!叶生听到妻子的话,显出既落寞又失意的神情,他低头转身轻轻缓缓地走到屋内,见“灵柩俨然,扑地而灭”,衣帽鞋袜应时委地如蝉蜕。

原来跟随丁公回家时,叶生已经病死化为鬼魂。为丁公的知遇之恩,不惜魂魄相依,何等情深谊重。他知恩图报,在丁公子考举人时七题全部押中,又助公子高中进士得以显贵。自己虽然已经成为一个鬼魂,却还像活着时一样在考举人的路上努力不辍,最终心愿得偿。他在活着时不能得到的功名,丁公子替他得到了;他在活着时不能实现的愿望,变成鬼魂后实现了。但是,来世的功名不过是人在现世绝境中所看到的海市蜃楼,“影中影为三重妄,梦中梦为二重虚”。 幻想的形式放大了故事的悲剧性,让人更深地感受到走投无路的凄怆和悲凉,以及生生不息、拚命追逐世俗功名而不得的虚妄与幻灭。

叶生的鬼魂形象既空灵缥缈又真切凝重,仿佛现实的沉重帷幕借一丝缝隙逸出虚幻的灵光。在他身上寄托着作家科场蹭蹬、壮志难酬的孤愤,也表达了金殿传胪、建功立业的热望。作家写叶生的鬼魂,从细微之处描述其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使他不但蕴含其作为人的真实可信的思想感情,也表现出作为鬼的神异的特点。他就像莱辛所言的莎士比亚作品中的鬼魂一样,“是一个实际行动的人物”。《叶生》从鬼魂形象的特殊性出发,使情节既符合生活逻辑,又符合幻想逻辑,体现出生活逻辑和幻想逻辑的双重真实性,从而使作品展示出真切感人的艺术魅力。

聊斋故事中,女鬼多为缠绵爱情而生, 男鬼多为功名抑郁而死。丁公子听仆人说了叶生的事情,悲伤得热泪长流。他亲自到叶生家去哭灵,并且以举人的礼节安葬了叶生。这个情节可谓意味深长。叶生为得到举人的身份,费尽移山心力、填海精神,阳世得不到继之以阴世,今世得不到继之以来世,生生不息,死而不休。而“葬以孝廉礼”就是这一切的报偿,这个结局真是令人深感荒凉,备感心酸!蒲松龄19岁中秀才,本想走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的仕进之路。但考试一生,失败一生,年过70才得到了一个贡生的安慰性的功名,这对于垂垂老矣的蒲松龄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的价值和意义,正如 “葬以孝廉礼”之于叶生。

叶生的故事就是蒲松龄的故事。要想更深刻地解读作品,离不开认知作者本人。

蒲松龄19岁时参加秀才考试,全县第一,府考第一,接着是著名诗人、山东学政大人施闰章主持的考试。施闰章爱才惜才,像伯乐一样慧眼识才,当他看到蒲松龄的文章时,欣喜异常,赞赏不已,于是取为第一。蒲松龄县府道三试第一,在科举征途上可谓旗开得胜, “他日勋名上麟阁,风规似郭汾阳”就是风华正茂、雄心勃勃的蒲松龄的人生理想与追求。由秀才而举人,而进士,是读书人的晋身之阶,因此,考中举人,成了他的梦。他为此吃尽了苦头,费尽了心力,但到老也不曾前进一步,秀才竟然就是他一生的功名。

蒲松龄的恩师施闰章三年学政任满后,赴任江西参议,分守湖西道。蒲松龄对于这位赏识自己的伯乐,终生深怀知遇之恩和依恋之情,《叶生》中所描写的丁公对于叶生的提携和关照,叶生对于丁公的感激和依恋,以至于叶生成为鬼魂时,还不愿离开恩人,表达了蒲松龄对恩师的感激之情。

蒲松龄25岁时弟兄分家,兄嫂都非常强势,争家产时挑肥拣瘦,而他的妻子刘氏却朴实寡言,温和谦让,所以他家只分到三间破破烂烂的场屋。场屋是平时看庄稼、堆柴草的所在,盖得十分简陋,加上年深日久,更是摇摇欲坠,而分到的家具、农具更是破烂不堪。蒲松龄夫妇沉默地带着儿子蒲箬住进了孤零零地立于村西头的这三间破草房。“门户萧条,意甚悲恻”, 其情其状,就是叶生鬼魂回家时的所见所感。此后,蒲松龄开始了他近五十年的塾师生涯。每年过了元宵节开学外出,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时才放学回家。他长年在外奔波,刘氏就带着儿子守在这三间荒凉的场屋里。叶生成为鬼魂回家看到的这种情景,就是蒲松龄现实生活的写照。家的荒凉破败,正是作者悲凉情怀的艺术反映。《叶生》情节离奇曲折,始终笼罩着诡秘神异的气氛,但又极清晰地映出人情世态,给人一种既温情浪漫又感伤悲凉,既迷离玄幻又真切如见的艺术美感。

蒲松龄故居

叶生身上有作者的影子,《叶生》故事里有作者的经历、处境和感受。几十年出入考场,失败的困惑、感喟、幻灭感萦绕着他,在社会上、亲友间乃至家庭里,饱受白眼、呵斥和挫辱,所以,在故事结束后,作者又忍不住借“异史氏曰”直抒胸臆,以倾注自己的万端感慨:

“魂从知已,竟忘死耶?闻者疑之,余深信焉。…而况茧丝蝇迹,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我曹之性命者哉!”

了解蒲松龄对于恩师施闰章的一生感戴,就可以理解叶生之“魂从知已,竟忘其死”的无限深情。科举时代,那像茧丝蝇迹一样完美工整的应试文章,那一篇不是读书人呕心沥血精心构思而成,它能否得到高山流水一样的知音赏识,实在是关系着士子生死穷通的大事。 “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多次落榜的人连每根头发、胡子都让人觉得可厌,文章再好也被认为处处是毛病。人一旦处于穷困厄顿的境地,从人身到文章都会被势利小人讥贬得一无是处,受尽嘲讽与侮辱。这是作者饱尝人情冷暖后,对人情浇薄、世态炎凉的深切慨叹。

“古今痛哭之人,卞和唯尔;颠倒逸群之物,伯乐伊谁?”古往今来,因为种种原因而痛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而对于叶生来说,只有怀璧受诬的卞和与你相似;举世贤愚颠倒,谁又是慧眼识俊才的伯乐?蒲松龄和叶生一样,怀俊逸之才却终生困于场屋,正像卞和怀瑾握玉,却不能遇到能认识自己价值的人,怎能不伤心痛哭!庸愚的考官总是把千里驹当作劣马,而识马的伯乐又在哪里?叹知音难遇的个人遭际,哭贤愚颠倒的世道人情,真是字字痛切。“抱刺于怀,三年灭字;侧身以望,四海无家”。因为世无识才、爱才之人,致使自己仕进无门,就好像怀抱自己的名帖投奔无门,以至于名帖上的字迹早已磨灭难辨;反侧远望,茫茫四海却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形象地描述了作者身处困厄之中,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安身,更无法在精神世界中立命的窘迫。蒲松龄之所以把雁塔题名奉为自己的最高理想,在科举路上生生不息地奔波,就是因为通过科举而出仕是寒儒士子安身立命、用世有为的必由之路,不二法门。所以,由秀才而举人就成为叶生永久的期盼与追求。

“人生世上,只须合眼放步,以听造物之低昂而已。天下之昂藏沦落如叶生其人者,亦复不少。”蒲松龄如叶生一样,“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如不偶,困于名场” 。 “数奇福薄,不能显贵”,好像就是自己的命运,“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是蒲松龄最为沉痛、深感无奈的生活体验,因此也内化为蒲松龄的人生观念。既然人只能俯首听命,那就只管闭上眼睛迈开大步往前走吧,听任上帝的摆布,服从命运的安排吧。世上像叶生这样气概不凡而沦落下层的又何止千万!文章的结尾,把无可奈何的感伤惆怅、孤独失意诸般情怀化为一声长叹,比那呼天抢地的直抒胸臆更加动人心魄。《叶生》奇想奔驰,催人泪下,故读之心惊,言之心痛。而“异史氏曰”更是字字血,声声泪,读后能不酸人胸臆!

冯镇峦认为,《叶生》即聊斋小传。把《叶生》当作蒲松龄的自传来读也是一条门径,因为在《聊斋志异》的许多作品中都有作者自已的影子,可以说,自我象征是《聊斋志异》的一个重要特征。但是,如果我们仅仅把《叶生》当作蒲松龄的自传来读,意味着我们只能在作品中看到耳熟能详的作者的身世或生活片断。仅仅读出这些内容,可谓买椟而还珠。即使对《叶生》的写作背景和作者身世一无所知,依然会有丰富而强烈的阅读体验,说明其中除了作者的生活经历外一定还有别样的寄托。故事是石块,意义才是神殿。在《叶生》这篇小说中,蒲松龄以天才的笔触,以作者全部的人生经验和理想塑造了叶生这个贫穷士子的艺术典范,不仅写出了蒲松龄作为一介寒士的悲苦孤愤,更写出了一个时代的士子们的悲欢歌哭,对科举时代的社会生活予以生动具体的、全面深刻的描绘与反映,其广度和深度前所未有,这就是其珍贵的精神价值和巨大的思想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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