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问你，如果提前知晓自己的命运，你敢不敢选择奔赴这一趟人生？

作为妈妈的周朝喜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倘若上苍一定要让我们母子以这样的方式相遇，那么，我愿意！如同儿子也说过，即便来世还有再患病的风险，也必定会全力以赴奔我而来。”这也是周朝喜对儿子的承诺。

“您的孩子有可能活不过18岁……”当医生沉重地宣布这个检查结果时，面对儿子清澈的眼神，周朝喜用笑容替代了泪水。她决定带他认真探索这个精彩的世界，即使有一天离开，也毫无遗憾。

两人笑着拉勾约定：下辈子还做母子！

于是，身高1米5，只有80多斤的周朝喜独自推着轮椅，陪日渐丧失行动能力，内心却愈发强大的儿子走过近百个城市，看山川湖海，日出星河。今年，她陪罗睿燊吹灭了18岁生日蜡烛。那个可怕的“预言”被成功打破，母子俩又开始努力奔赴下一场新的约定：再多陪彼此哪怕三年、五年，或是十年、二十年……

在重庆綦江中学教师周朝喜和念高三的儿子罗睿燊身上，丝毫看不到对命运的不满，他们尽情享受着生命的快乐，哪怕是在迎接死亡的路上。

“妈妈，我像不像变形金刚？”

下午三点半的学校教学楼廊道上空无一人，同学们都在操场上体育课。罗睿燊操控着他的“变形金刚”轮椅在宽敞的空地上来回移动、旋转——这是他独特的“体育课”。

在围着空地转了几圈后，罗睿燊把轮椅停在面向操场的栏杆边。他摸着扶手，远远望着在太阳底下奔跑的同学。

这是罗睿燊的第九台轮椅，按动按钮就可以自己操作“站”起来。周朝喜只需把儿子抱上去，固定好各个身体各个部位。每天用这个特制轮椅训练站立一个小时，还可以延缓肌肉萎缩。

周朝喜冷不防出现在儿子身后，笑眯眯地给了他一个惊喜。“妈妈，你看我像不像轮椅版的变形金刚？”罗睿燊俏皮地问道，两人同时发出大笑。

罗睿燊出生15天就被确诊为苯丙酮尿症（PKU），除了蔬菜水果，其他五谷杂粮鱼肉蛋奶都不能吃，连米都是特制的。

在罗睿燊4岁的时候父母离异了，他便跟着母亲周朝喜一起生活。

五岁半时，罗睿燊又被确诊为进行性肌肉萎缩症（DMD），医生在检查后委婉地告知周朝喜：“您的孩子大概11、12岁就无法行走，可能活不过18周岁……”

医生后面的话给了她勇气：不要害怕，只要你坚持给孩子饮食控制，他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只是你辛苦一点而已……”

她亲昵地称罗睿燊为“PKU宝宝”“DMD宝宝”。

罗睿燊上下午最后一节课的同时，周朝喜来到距班级几步之遥的一个小房间，为儿子准备晚饭。为了给行动不便的孩子节省时间，学校既在宿舍安排了无障碍“爱心寝室”，也在教学楼设了“无障碍休息室”，虽然很小，但里面有桌椅、脸盆、电饭煲……日常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们充分利用起这个“斗室”休息和用餐。

因患苯丙酮尿症，罗睿燊的身体无法代谢苯丙氨酸，能吃的东西十分单调，有时候他馋肉香了，会恳请妈妈替他吃肉。“妈妈你帮我描述一下肉的味道吧，你吃到了，我也就吃到了。”周朝喜便会津津有味地多吃几块肉，认真讲述这道菜在口腔里的滋味。罗睿燊就会心满意足地砸砸嘴。

这天的晚自习是数学考试。其实罗睿燊本可以不参加，但他依然坐着轮椅，兴高采烈地进考场。对他来说，这也是一次珍贵的经历。

周朝喜知道儿子不需要帮助，只是悄悄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

即使儿子生命只有18年，也要让他好好看世界

医生的第一个“预言”应验了。罗睿燊11岁半开始就渐渐无法走路，终日与轮椅为伴。至于第二个“预言”，周朝喜最初想到也会暗自落泪。

“妈妈，你怎么又哭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罗睿燊看到妈妈哭就紧张，说话都小心翼翼，“我听你的话，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看着懂事的儿子，周朝喜抹干眼泪。“他喊我一声妈妈，爱我、信任我，我要对得起这个称呼，不能辜负他。在孩子有限的生命里，得带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给他一个精彩的人生！”

罗睿燊从小上学都是在普通学校，还得过不少奖。周朝喜说，很多患有苯丙酮尿症的孩子智力较低，但医生也举过不少“特殊案例”，有的小朋友考上了大学，甚至读到了博士……“我希望我的孩子是那个万分之一！”周朝喜暗下决定。

綦江区教委也对她多加关照。罗睿燊上小学时，周朝喜便在小学教书，上中学时，又随着孩子调去中学教书。如今罗睿燊凭借优异成绩考入了綦江中学，周朝喜便进入了该校学生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方便照顾孩子。

在快要失去行走能力时，罗睿燊担心地问过：“妈妈，我的腿越来越没力了，我是不是要瘫痪了呀？”周朝喜笑着对儿子说，“不要害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做你的双腿，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罗睿燊就真的不再害怕了——他知道，妈妈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兑现！

在学校老师和同学的评价里，罗睿燊只是多了一架轮椅，和大家并无区别，是一个自信乐观、坚强勇敢、积极上进，热爱学习的阳光少年。

母子相伴 在轮椅上去了近百个城市

周朝喜利用寒暑假，带着儿子走遍了大半个中国，行程累计数十万公里，去过近100座城市。

他们的第一站是北京。罗睿燊小时候看到新闻里的天安门，都会眼睛放光。于是，周朝喜将儿子的轮椅推到了天安门广场。

为了让儿子更清楚看到升旗仪式，周朝喜把罗睿燊扛在背上，一起高唱国歌，挥着小红旗，日出的光辉照亮了他兴奋的脸庞…..

在辽阔的青海湖，母子俩并肩安静坐在沙滩上眺望远方，看无边无际的湖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相视而笑。“儿子，你看天地这么广阔，任何烦恼都微不足道，我们一起把所有烦心事通通赶跑，好吗？”儿子听着耳边的风声，朝着妈妈使劲点点头。

周朝喜身高只有一米五，80斤，然而，不管是坐飞机、坐轮船，还是爬山，她都能一手扛动十多公斤的轮椅和60多斤的儿子。

如今，全中国只差四个省份尚未涉足。今年暑假，周朝喜又带着儿子去了一个他向往已久的地方。

对罗睿燊来说，去西藏曾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去之前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难以完成的’挑战’。毕竟海拔高、路程远，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让周朝喜惊喜的是，儿子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得多，克服了高反、长途跋涉的劳累。

当罗睿燊换上传统藏式服装，坐着轮椅在布达拉宫脚下留影，当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壮阔的景色一一铺陈于脚下，他驻足聆听江水静静流淌，当在开阔的平地上，罗睿燊开着轮椅跑得飞快，把妈妈远远“甩”在身后时，周朝喜望着儿子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幸福不比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少。

“旅行路上，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帮我们抬轮椅，帮我抱孩子，给我们分享美味的食物。”周朝喜回忆，陌生人的相助让辛苦的旅途变得温暖。

“我们把美丽的风景装进心里，也装进许许多多好心人的关爱。我们的心中装着世界，脑海里充满欢乐的回忆，早就忘记疾病带来的痛苦了……”

他和妈妈有个约定

“我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将来孩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会跟我说，妈妈，我这一生没有遗憾，我已经准备好了……”周朝喜说这句话时，依然是笑眯眯的。

她不敢想象，却又无数次想象过这个艰难的时刻。“死亡”已是母子俩经常讨论的话题，如同“去哪里玩”一般轻松。有时周朝喜会不经意地向儿子提到，之前认识的病友又“走”了一个，罗睿燊都是平静地点点头。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希望自己和孩子都能笑着面对。”2017年2月17日，母子俩一起去做了器官和遗体捐献登记。“在我们死去之后，还会有人替我们继续活着，替我们继续爱着这个世界，这是我们可以留给世界的念想和礼物……”

既然无法改变死亡，周朝喜尝试让儿子能顺其自然地接受，学习与病痛为友，从中学会接纳自己，包括所有的哀伤和磨难。

罗睿燊曾认真地跟周朝喜说，“我们约好了，下辈子你还要做我的妈妈！”

周朝喜一边捂着嘴笑，一边打趣地问儿子：“万一下辈子你还是生着病咋办？还愿意来找我吗？”儿子赶紧接过话：“生病我也来，不管什么样都来找你！因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周朝喜把儿子紧紧拥在怀里笑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18岁的生日愿望：再活十年！

今年，过了18岁生日的罗睿燊又有了新的目标——再活十年！

他已超过医生曾开出的“死刑期”，有一天突然兴奋地对妈妈说：“我知道了！只要好好进行康复训练就有活着的机会。我要继续努力，加油再多活十年！”

周朝喜又笑了，开心地回应：“那可太好了！妈妈还有九年退休，到时候我们继续去游山玩水，你想去哪咱们就去哪里！”

很多人问过周朝喜为何这样乐观，她笑笑说，是父母给自己的名字取得好，带个“喜”字。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好老师，后来有了儿子，于是还想做一个好妈妈。“学生爱我，儿子爱我，我已经完成了人生的两大心愿，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对于母子俩来说，无憾地活过，就可以随时接受死亡的来临。

十八岁这一年，周朝喜送给儿子的“成年礼”，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爱心与善良、自信与坚强、快乐与感恩、希望和梦想……

上游新闻记者 纪文伶 宋剑 文图 视频编辑 陶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