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您能把车停在这儿吗？”我们开到安特所住的街道时，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出租车司机。我不敢相信我会这么紧张——这是安特啊，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下了车，站在人行道上，抬头看向安特卧室的窗户。我没有告诉他我要来，因为他只会阻止我。

今晚第二次，我走上这些台阶，使劲按门铃，按到我指尖变白。

门一下子打开了，安特困惑地盯着我。

“我还以为是外卖。”

“我得和你谈谈。如果你还有工作电话，我就等你。”我抱着双臂。

“我已经打完那个电话了，但已经很晚了，我非常累，克洛。”

“是啊，我也很累。你是打算让我进去还是怎样？”

安特咬着他的嘴唇，眼神飞快越过我的肩膀，看向街道，然后他向后退了一步。

朵拉往前挤去，嗅着走廊的地脚线。我跟着它走到客厅，站在床边，拉上深蓝色的长窗帘，这样行人就看不见里面了。

安特在沙发上坐下，拉下帽衫的袖口，盖住自己的双手。两个人都沉默的感觉糟糕透顶。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让我有点想吐。

安特鼓起双颊，似乎费了好大的劲儿，抬起眼睛，面对我的目光。

“所以，怎么了？”尽管他试图微笑，但我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害怕。

我强迫自己说了出来：“安特，你和别人睡了吗？”

他的喉结动了动，干涩地咽口水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他捏着鼻子上方的皮肤，看着地板。

“又是要说丁字裤的事。”他嘲讽地轻笑一声，“我们俩互相认识这么久了，你突然决定，不信任我了。”

“我当然想信任你。这对我来说也很可怕。”我无法再保持镇静，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坐在他旁边，“只是……你之前的那种表现……你看起来很冷漠。我该怎么想呢？”

安特本想保持轻松愉快的氛围，现在则完全放弃了这种打算。他的鼻孔张得很大，棕眼睛严肃地看着我。

“克洛伊，我跟你说过了，我现在状态不太好。我真希望能跟你解释清楚。我只是在质疑所有事。对你来说没问题，因为你在这里很满足，可我只是觉得，外面还有更多东西等着我。”他指向模糊地挥了挥胳膊，而我想要使劲摇醒他。

“好吧，安特，我明白了：你是一个自由的灵魂，但你并不是在质疑我们，对吧？”

我的太阳穴嗡嗡作响，我抓住他的袖子。“安特？”

他只是盯着我看。

门铃突然响了，吓得朵拉跳起来，开始狂吠。

“是我的外卖。”安特站起来，朝大门走去。我慢慢走到他的卧室里，环顾四周——衣柜顶上有个装满了假发和滑稽帽子的盒子，有我们在墨西哥一人买了一个的木质玛雅面具，还有我们在布莱顿海滩的镶框照片。我对着镜头做鬼脸，而安特看着我开怀大笑，他的眼里闪着爱意。这感觉好不真实。我原本期待安特看到我不安的样子后，会打消我的疑虑。

我站在他的床前，灰色条纹床单皱巴巴的。我听到安特在厨房里处理食物的响动，然后他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碗，还有筷子。

“你想来点儿中餐吗？”他问。

“我不饿。”

他犹犹豫豫地来回挪动双脚：“那，我们看个电影，然后就睡觉好吗？睡在这张床上？”

“睡在什么上面，安特？现在举止奇怪的人可不是我。”我厉声道。

安特只是嚼着他的炒面，看着我。我感到一阵恼火。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吃东西呢？

“那么，你和她在这张床上睡了吗？”我拍了拍羽绒被，假装轻松地问道。

安特呻吟道：“啊，克洛伊，你能不能别再这样？”

“拜托，安特，现在就告诉我。你不能骗我。你睡过别人了吗？你知道，我会查出来的。”现在我开始大喊了。

我朝安特走过去时，他看起来被吓到了。他手里的筷子在嘴边停下，一根面条掉回了碗里。我不会让他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对我不忠了吗？”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导致我几乎听不见他的回答。

“是。”

尽管心底是知道的，但我仍然因为太过震惊而感到眩晕。我一下子坐到床上，两条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安特把碗放在地毯上，跪在我面前，抱着我的膝盖，语速很快地说着。

“昨晚我家确实有个女生——那是个意外。我们喝了点酒，我开始敞开心扉和她聊起来，你知道的，聊我妈妈之类的，那些我一直闷在心里的事。她真的很懂我，她很了解失去亲人的那种痛苦。我们不是故意要……事情就那样发生了。”

“你跟她上床是因为她……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我呆呆地望着他，大脑转得很慢。

“不是！我们喝醉了。”

“那她有没有玩点儿新花样，跟不再新鲜的、无趣的我不一样的？”

安特用指节用力碾着额头：“克洛伊，别这样。”

“还有我的狗，该死的我的狗，整个过程中都在看着你们，而你甚至都没发觉它吃了那女人的丁字裤——它可能会被噎死的。”

“我当然没发现，那太怪了！”安特回头看向朵拉。朵拉正从走廊看着我们，现在它羞愧地把头埋在了两爪之间。

“你们就是在这里做爱的，在这张床单上。”我看向枕头，双臂紧紧压在胃部，感觉很恶心，“她是谁，安特？”我低声问。

安特紧紧闭上双眼。“不是你认识的人。只是一个朋友。克洛伊，我非常、非常抱歉。你知道我从来不想伤害你。”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伸出手指，放在他嘴唇的凹陷处。我的胸膛里有一股力量在积聚，像是要将我吞噬。我试着想象没有安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想不出来，那样的生活一定难以忍受。

“你还爱我吗？”我问。我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能鼓起勇气去看他的反应。他的脸皱了起来，肩膀上下起伏。

“我不知道。”他呜咽着说出的这句话，在我心中引发了绝望的雪崩。我号啕大哭，他用双臂紧紧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脖颈里说“对不起”。

是他的气味，那种安全可靠的气味，最终让我感到窒息，我感到自己体内开了一口又深又黑的井。我拼命抓住他的肩膀，因为我知道，如果我让他离开，我会淹死的。

安特和我差不多整夜都没有睡。我几乎要为他感到难过了，因为他不得不看着我在他的床上滚来滚去——我在否认、狂怒和极度的痛苦之间来回摆动，完全是一团糟。

灰蒙蒙的晨光降临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醒着躺在那儿，连衣服也没脱，盯着安特一动不动的后背。我见过太多次他睡觉的样子，我见过赤裸的他、哭泣的他和生病的他。我曾以为这个人、这个我深深爱着的人，会永远属于我。

我费力地慢慢走到浴室，查看自己饱受蹂躏的脸。果然，我看起来很可怕——上眼睑中仿佛住了两条又亮又肿的鼻涕虫，悬在我充血的眼睛上方，眼睛下还有巨大的紫色眼袋；湿乎乎的红发软塌塌地黏在我斑驳的脸颊上，泪水在上唇结出了一层粉红色的盐霜。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半根黄瓜，把它捣碎，直接敷在我的两个眼窝里。

我听见朵拉的爪子踩在厨房地砖上的咔嗒声，便拿下敷眼的黄瓜。它坐在那里，悲伤地看着我，心不在焉地在地板上扫动尾巴。

我走到它面前蹲下，它把两只爪子放在我肩上，温柔地舔着我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咕哝声。然后它试图去舔我手里的黄瓜，我便拿开了它。

我感觉自己仿佛无根的浮萍，不确定自己想去哪里。我绝对不是一个和社会连接紧密的成员。事实上，在这种状态下，我还能忍受让对方见到我的人，只有一个。我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妈妈。”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我就一口气说了出来，“安特伤透我了——他跟我分手了。”

妈妈倒吸了一口气，她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当她回话时，她的声音很坚定。

“来找我，现在就去坐火车。”

现在我有了一个计划，感觉自己变坚强了一点儿。我戴上我的绒球毛线帽，穿上外套，用围巾把脸的下半部分围起来。我在客厅找到一副太阳镜，把它戴上，尽管外面天气阴沉，下着毛毛雨。

我站在安特的卧室门口，观察着他，直到他动了动，坐起来，在走廊射来的灯光中眯起眼睛看我。

“我看不到你的脸，”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很难判断你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彻底的失望，”我的语气毫无起伏，“你把一切都毁了。”

他低下头，下巴挨着赤裸的胸膛，拥紧羽绒被：“克洛伊，我告诉你了，我没有……”

眼泪背叛了我，从墨镜下滑落——在他看到之前，我走开了。当我砰的一声关上大门时，我的内心深处也感受到了那沉重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