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丰 胡玮

2023年夏季8月。在踏上“寻踪唐初宰相褚遂良政治生涯踪痕之旅”的第七日，我们从长沙南站乘坐高铁到株洲北站，再换乘久违而充满青少年记忆的绿皮火车前往湘乡市。

说实话，对于湖南省这个县级市——湘乡，我们事先谈不上了解，甚至此前从未听过其名。单就手头掌握的信息——这里有一座“褚公祠”，以及新近成立的一所“湖南省褚遂良书法院”。据此，我们判断，湘乡之行或许将是一趟褚遂良书法的观赏之旅，那就到褚公祠给褚大人上一炷香，表达一番慰藉吧。

历史告诉人们，唐初宰相褚遂良在介入唐高宗李治“换后事件”——也就是废除王皇后，将武则天立为皇后的事件以后，今天的湘乡，当时的潭州是他贬谪外放的第一站。尽管他是带着“潭州都督”的任命书下来的，但实际在这里前后不过一年。为什么？因为武则天要痛打落水狗，要“宜将剩勇追穷寇”，很快又让唐高宗李治把他贬到更远的桂州——也就是今天的广西桂林去了。

一个被外贬的朝廷要员，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潭州（湘乡），既没有来得及培植自己的政治力量，也没又能够服务当地老百姓有多久，他能留下多少遗迹呢？

然而，我们的判断错了，甚至可以说大错特错了。在旧址上修葺一新的褚公祠里面，保存着完善的人物史料，还有省级文保单位的管理配置。这些，再次给我们敲响“纸上得来终觉浅”的警钟。褚遂良出生在杭州窑甁巷也好，河南禹州也好，湘乡肯定不是他的出生地。但是，这里不是故乡胜似故乡，当地民众敬仰他的书法和为人，自宋朝建褚公祠，绵延近千年，远胜过诸多地方对褚遂良的传承和保护。

其实，我们刚走出湘乡站，就碰壁了。那位出租车司机操着浓重的湘音，认为褚公祠离车站太近，不愿意载客。我们自然有些生气，这年头地方上拒载的司机怎么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呢？！正想找他理论一番，旁边“龙城警察快警”警务室的警察出来了，取走他的证件，让他到警务室接受问询。在这里，要为湘乡的“快警”点赞，毕竟出租车也是一座城市的重要名片。

话说回来，我们又叫了网约车。司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听我们要去褚公祠，很惊讶，又有些惊喜。原来，他从小就在褚公祠附近长大，对那一片很熟悉。就这样，我们原本不愉快的情绪，在和这位司机拉家常式的交谈里，早已烟消云散。“我们这里古代叫龙城，有文庙文塔，还有东山书院，你们……”司机边驾驶边介绍湘乡，拐过几个路口就到褚公祠前了。

褚公祠，座落在湘乡市滨河北路，闹中取静，蔚为壮观。正门上方，“褚公祠”三个遒劲大字，自右向左排列。大门两侧墙体嵌有一副硕大字体的对联，上联为“行县留芳躅”，下联为“环池霭瑞烟”。管理员告诉我们，这幅对联是晚清“曾剃头”——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书写的。我们拾阶而上，走进褚公祠，首先来到“褚遂良生平厅”。

生平厅的正中间，也有两根高大的柱子，柱子上写有一副很长的楹联，一边是“合虞、欧、薛，并称四大名家，隶工楷秀，鉴别尤精逸少书”，另一边是“本智、仁、勇，连任两朝显宦，谏直言赅，谪迁乃徙潭州郡”，真的是生动提炼出褚遂良于书法和官场的鲜明特征。而生平厅四周的八大宣传窗口，分别以“前言、出生名门、铠曹参军、黄门侍郎、辅佐大臣、巡行湘乡、平反昭雪、后记”进行展示，全面概括褚遂良潮起潮落的六十三载不平凡的人生之路。值得敲黑板的是，“巡行湘乡”四个字，凝聚着潇湘民众对这位耿直谏言政治家不测遭遇的一种婉转的表达，一种特别的爱戴。

挨着“褚遂良生平厅”的是“褚遂良纪念厅”，大厅正方写着硕大的“忠节昭著”四个字，下方是一座褚遂良的白色石膏雕像，分别有一位端着酒壶与酒杯的侍女矗立两旁。估计是这里的民众也不愿意让褚大人永远孤寂吧。

阳光透过天井洒落进来，两株康定冬青树衬托着勃勃生机，似乎也借此提醒我们，当年褚大人远离政治中心偏居潭州重镇，其实是生机渺茫的。据说，被贬潭州后，褚遂良心里满怀忧愤。他来到湘乡市的千年古刹“石头寺”，在一块石碑上提笔写下“大唐兴寺”，内心中还有匡扶大唐之意。这座石头寺后来改名为“唐兴寺”，已经成为著名的“潇湘八景”之一。

褚遂良还经常在当年这座被称为“感应寺”的寺院临池设宴赋诗，洗笔于池。传说每次褚公洗笔之后，春云四合，浮云滃然，缭绕池上，人们后来便建祠纪念之。这，就是褚公祠最早的雏形。后来，宋朝时有重修，抗日战争期间遭破坏。在当代，这个“洗笔池”因为筑堤防洪的需要竟然被填埋了，而今是只留下重修的褚公祠，难觅“洗笔池”的踪迹了。

“褚遂良纪念厅”的侧面是“褚遂良书法厅”。厅内陈列着多件书法珍品，比如《大唐三藏圣教序》碑，1.53米高，0.72米宽，据考证是褚遂良所作《雁塔圣教序》的翻刻。还有《圣教序残碑》，是2016年维修褚公祠时在遗址上发掘出来的，属褚遂良真迹。建立“褚遂良书法厅”，设立书法工作室，凸显书法主题特色，这使得褚公祠成为全国唯一一座以书法为主题的名人专祠。

在“褚遂良纪念厅”背后，我们还发现有一座石碑——《重修褚公祠堂记》，详细记录了当地重建褚公祠的过程，读后令人动容。几度众志接力，几度风雨兼程，2019年，褚公祠被列入湖南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同年，“褚遂良书法院”揭牌。我们注意到，湖南省文联、省书法家协会、湘乡市委、湖南省褚遂良书法院等领导都来参加揭牌活动。

后来，“首届全国褚遂良书法学术研讨会”在褚公祠召开。我们在褚公祠看到一本《首届全国褚遂良书法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由湖南省书法家协会、湖南省褚遂良书法院、中共湘乡市委宣传部主编，线装书局出版，那肯定是要当即购买的。同时，我们还买了两套褚遂良纪念版的书签，以凑其雅，以念此行。

潇湘之地，古来多是谪贬官员外放之地。在大唐褚遂良之前，西汉贾谊被外放为长沙王太傅，途经湘江更是写下《吊屈原赋》感慨抒怀。在褚遂良之后，更是数不胜数。站在褚公祠里，我们读到大唐“诗圣”杜甫著名的《发潭州》——“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名高前后事，回首一伤神。”字字句句，凄苦悲凉，有这样的类比，同样遭到外贬的杜公，心境会舒缓一些；有这样的类比，同样遭到外贬的杜公，只能够借酒化解心中的块垒了！

对于褚大人来说，一支率直的笔，写不出率性的人生。但他若知道千年之后，能在绝非故乡的湖南湘乡这个县级小市，在政治生命走向毁灭性的潭州，当地世世代代的官员和百姓仍然在连延不断地纪念他，纪念他“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的书法，纪念他刚正而不迂曲的为人，纪念他不惜冒犯龙颜的忠谏，是否会感到这里不是故乡胜似故乡呢？

离别之际，回望在云雾和暮色中的湖南湘乡褚公祠，我们还想说一句：无论从规模上讲，还是从内容上说，这里都堪称是如今中国各地纪念唐初宰相褚遂良的公共设施之最。（作者系《日本华侨报》总主笔蒋丰、世家家长学院执行院长胡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