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李玉前被控杀害妻儿，并伙同情妇分尸焚尸，终审被判死缓

文｜《财经》记者 刘经宇

编辑｜鲁伟

时隔19年，李玉前“杀妻灭子案”迎来再审。9月24日上午10时，贵州省高级人民法院（下称“贵州高院”）开庭再审李玉前故意杀人申诉一案。

李玉前为贵州六盘水水城钢铁（集团）有限公司炼铁厂铸铁车间原主任兼党支部书记。2001年3月，李玉前的妻子和儿子被害，随后李玉前被指控为杀人分尸、焚尸的凶手，曾与其存在情人关系的孟某红则被认定为杀人分尸的帮凶。

经法院一审，李玉前被判处死刑、孟某红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李玉前上诉后，二审改判死缓。

自2001年至今，李玉前始终喊冤，坚称当年遭遇刑讯逼供。除李玉前的哥哥李玉山一家始终在申诉，作为受害人家属，李玉前的岳父母也奔走多年为女女婿申诉喊冤。

李玉前的辩护律师王万琼表示，2015年她介入此案后，经过详细了解，认为这是一起冤假错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无杀人动机”

9月24日中午休庭时，王万琼告诉《财经》记者，检方在法庭上未提供新的证据，但仍倾向于认定李玉前有罪。截至发稿，该案已庭审结束，但未当庭宣判。

被控杀妻灭子

作为兄弟中唯一一个大学生，李玉前一直是家里人觉得最有出息的一员。

李玉前的哥哥李玉山告诉《财经》记者，弟弟1994年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六盘水水城钢铁（集团）有限公司炼铁厂。案发前，李玉环被厂里评选为“跨世纪人才”重点培养，“出事前两天他还去贵阳报考研究生”

李玉前顺风顺水的生活，停在了32岁那年。

2001年3月20日凌晨3时，李玉前回到家中，却发现妻子谢初明和三岁半的儿子不在家，当时李玉前以为妻子带着儿子住在了朋友家，便没有急着去找，而妻子却一直没有回来。后来李玉前听厂里人说，3月19日夜里，有人见到一名女子用背箩来回几趟背东西到二号高炉去烧，好像还看到“有一个娃娃的手”。李玉前推测妻儿出事了，遂主动报案。同时，他认为，最大的嫌疑人，是自己此前的情人孟某红。

让李玉前没想到的是，一周以后，他却成为嫌疑人被公安机关带走，随即羁押至今。

一审判决书显示，2001年3月20日凌晨3时，李玉前回到家，见妻子谢初明对其不理睬，想到自2000年5月以来，妻子发现其与孟某红的不正当关系，经常闹得其心烦，又想到其前途等原因，顿起杀人恶念，用双手将妻子掐死。在此过程中，儿子闹了起来，因为怕哭声惊动邻居，李玉前用床上的枕巾捂住儿子的口鼻四五分钟，松开手后儿子被捂死。

一审判决书记载，为掩盖罪行，李玉前白天照常上班，并打电话给亲友称谢初明母子3月19日不在家。当晚天黑后，李玉前找到孟某红，叫孟一同来到他家，并告诉孟他已经将谢初明母子杀死，要孟帮忙处理。随后，李玉前在孟某红的协助下，用家中的菜刀将谢初明母子的尸体分解为若干块，装在四个编织袋内，由孟某红分两次背到炼铁二号高炉处，丢弃于运料皮带上传送到高炉内焚毁，李玉前则打扫房间。

该案前后经历多次庭审。2001年9月10日，贵州省六盘水市中级人民法院（下称“六盘水市中院”）一审判决：李玉前构成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孟某红构成包庇罪，判处8年有期徒刑。庭审过程中，李玉前当庭翻供，称自己遭到了刑讯逼供。

2001年11月20日，贵州高院二审裁定，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将此案发回重审。2003年12月1日，六盘水市中院再次认定李玉前犯故意杀人罪，但改判死缓，后李玉前上诉。

2004年10月12日，贵州高院做出终审判决，维持原判。

岳父母帮助申诉

李玉山还记得，最早是在2001年3月20日接到了弟弟的电话，说弟媳和侄子不见了，随后李玉山赶到六盘水帮弟弟找人，“我当时还先问了他，是不是和弟媳吵架了，他说没有。”

到2001年3月21日下午，仍然没有消息的李玉前坐不住了，选择了报案。“当时警察问我弟弟，感觉谁嫌疑最大，我弟弟说了孟某红，我们才知道了他和孟某红以前有情人关系。”接下来几天，李玉山都在陪着弟弟在附近张贴寻人启事，把附近的山上、石洞都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2001年3月28日，李玉前被公安机关带走。李玉山得知弟弟有重大作案嫌疑后很意外，一气之下就买了当天的车票准备返回老家，“我当时就觉得不想认他这个弟弟了，哪怕他后面判刑，我都不想再见到他。”

不过，在返回老家的途中，李玉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又回想了周围一些人提供的口供，发现李玉前并没有作案时间。“根据那天晚上去李玉前家玩的人，我们判断谢初明出事的时间，可能是在3月19日晚上10点半到11点之间，但是当天晚上一直到凌晨三点，李玉前都是不在场的，这是有证人的。”

2001年3月29日，刚刚回到老家的李玉山没有休息，直接又返回了六盘水，这时的他，坚信弟弟不会杀害妻儿，决定为他讨个公道。

在李玉山等亲戚和朋友看来，李玉前夫妻的感情一直很好，也很疼爱孩子，“他当时给孩子买的足球啊，自行车啊，都是买很好的，舍得给孩子花钱。”李玉山说。

案发后，李玉山才得知李玉前曾经和孟某红存在情人关系。“孟某红在和我弟弟分开以后，好多次找上门闹事，和李玉前他们两个吵架，甚至动手，李玉前还发现过孟跟踪他们，为此，他们还专门和孩子的幼儿园老师交代过，除了他们夫妻两个，其他人都不能来接孩子放学。有一次孟某红把我弟媳打伤了，我弟媳对外都是说自己弄伤的，在外面一直很维护李玉前的形象。”

李玉山告诉《财经》记者，孟某红还曾到派出所报警，称李玉前强奸她。后来孟某红还起诉谢初明，称因为谢初明打电话辱骂她，对她名誉造成不良影响，只是未能等到判决结果，谢初明母子便失踪了。

在李玉前被公安机关带走以后，李玉山再见到弟弟，已经时隔一月，“我当时就盯着他，问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如果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就趁早做个了断，如果不是他，那就要坚持住，要找到真正的凶手给家里人一个交代。”李玉前告诉李玉山，自己没有杀人，“他和我说，从3月28日进去以后，一直到4月4日，就没让他睡过觉，把他用手铐铐在门上，扇耳光，踢他，打他，他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在这之后，家里人都相信，李玉前是真的被冤枉了，“就连李玉前的岳父岳母，他们也相信，李玉前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有时候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出去申诉，接待人员都会说，被害人父母帮忙给嫌疑人伸冤的，真的没见过。”

提起李玉前的岳母，李玉山也不得不感叹，“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一直很坚强，这么多年都在坚持，而且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很清楚，她也会怨李玉前，觉得他没有保护好妻儿，甚至有可能谢初明的死就是和李玉前的婚外情有关系的，但是这是两回事，这不能代表李玉前就是凶手。”

律师作无罪辩护

王万琼表示，此案有罪判决主要依靠口供，但口供源于刑讯逼供，且口供与物证、鉴定意见、证人证言均矛盾重重，无罪理由充分。

王万琼提出几个疑点，包括始终没有发现尸体、遇害时间不知、作案方式不明、作案工具不清等。公安机关对李玉前和孟某红总计超过10次讯问，得到的供述多种多样，但却没有几处对的上。“连分尸用的什么工具，具体什么时间运输的尸体，两人供述都不一致。最后认定的唯一一件凶器是李玉前家中的菜刀，但该菜刀上却没有检查出血迹，且只是一般菜刀，在分尸后竟然没有卷刃和破损。”王万琼说。

王万琼在辩护意见中表示，李玉前和孟某红的证言，以及部分证人之间的证言存在相互矛盾之处。李玉前在侦查期间共做出九次有罪供述，却描述了三种杀人方式：其一，李玉前和孟某红用同一床被子将谢初明和儿子捂死；其二，李玉前一人用被子将谢初明和儿子捂死；其三，李玉前用手卡住谢初明的脖子致其死亡，然后用枕巾捂死儿子。这三种杀人方式，理应都不会出血。但是在孟某红描述的死亡现场中，三次供述都称尸体旁边有大量血迹。这两者之间也存在冲突。

据《财经》记者了解，李玉前的辩护律师将为李玉前做无罪辩护，并向法庭出示多份新证据，包括证明李玉前不在案发现场的证人证言，以及第三方鉴定机构就公诉机关提交的血迹证据出具的鉴定报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