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大姐命运多舛，三十八岁那一年，丈夫李正在一次建筑施工中坠地身亡。那一年，他们的儿子李小元不满九岁，正上二年级。

丈夫的意外去世，对儿子小元的打击很大。原本内向的小元，自从爸爸离世后，变得更加孤僻。来自家长会上老师的意见是，小元几乎不跟同学交流。柴大姐答应老师，回家好好开导小元。但也仅仅是说说，回到家后，柴大姐并没有说儿子什么，也没有要求儿子在学校要跟同学多说话。她明白，丈夫的死，对小元的心灵伤害是难以估量的。

丈夫亡后，建筑公司发放了一笔丧葬抚恤金，这是在新世纪初年。为了改善小元的住宿条件，也为了上学离家近，柴大姐用这笔钱，在当时的城中稍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小两居。自此，母子两人就住在这套房中。

原先丈夫在世时，他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柴大姐长相纯朴温厚，家在乡下，而身在城里的李正虽是建筑工人，但其貌不扬，五短身材，经自己的姐姐李朝凤的朋友牵线，他结识了来自乡下的打工妹柴大姐。

柴大姐自从在大姑子李朝凤的撮合下，跟李正结婚生下小元后，就再也没有工作。一来带孩子费心费力，二来他们的经济不宽裕，不想交钱再去上幼儿园。李小元的出生，让柴大姐成了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

小元上初中后，渐渐从爸爸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初二那一年，小元多次劝妈妈："妈，别光顾我，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你早上做好一天的饭，放好，我中午回来自己热一热就好了。你自己去找点活干吧，要不靠那点低保，咱家的日子啥时能好起来啊。"

柴大姐何尝不想出去工作，但她尝试过，以她四十五岁的年纪，只有干家政，或是去饭店打杂工，才是出路。可要是那样，小元的生活就没法照顾了。孩子正是长身体、求学中的关键时候，想来想去，她没有听从儿子的建议。

她想，再等几年，待孩子上了高中考上大学，她就能安心出去打工了。柴大姐多次向小元说了自己的想法，小元没再坚持让她出去工作。但是敏感的小元，从不提让她再找老伴的事，柴大姐自己心里也从无这样的打算。

有一次，大姑子再次劝她找个伴。李朝凤诚心道："柴玲，我弟都不在六年多了，再说你现年龄也不是太大，以我说，你还是再找个伴吧，毕竟你不能守着小元一辈子。"

柴大姐明白大姑子是为自己好，便跟她说了心里话。

柴大姐说："姐，你的好意我理解，也明白。但李正的死对孩子伤害太大了，我不能再伤他一次。我没法只顾自己，我是实在放不下这孩子。你别劝我了，我是打定主意，一辈子就这样了。

"等小元将来成了家，他愿意，我就跟他一起过，他不乐意，我就自己单过，总之，我会随孩子的愿。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今天索性都倒给你了。"

李朝凤看劝不了弟媳，之后再未做强加于人的说合。但是作为大姑子，李朝凤还是很关心弟媳和侄子小元的。弟弟去世后，她经常把弟媳和侄子叫到家里吃饭，也常到弟媳家里看望娘两个。同情也好，关心也罢，柴大姐能感受到大姑子对他们一家还是倾注真情的。

柴大姐不会忘记，大姑子隔一段，不是给小元送点穿的玩的，就是给他送些吃的来。有一次，大姑子还将自己孩子穿过的旧衣服拿给小元穿。姑姑走后，小元对妈说："我才不穿这旧衣服，看不起人，要给就给新的；妈，我可不穿啊，要穿你穿去。"

柴大姐笑着抚摸着小元的头说："孩子，你姑关心你，拿你不当外人，才拿表哥的旧衣服给你穿。你看看，这不跟新的一样吗，你姑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是旧的呢。"

"反正我不穿，我可不是捡破烂的，拿我当收购站呢！"

"你这孩子，你姑可是对你一番好心，自小啥时亏过你。要我说，你姑没瞧不起咱，咱可不能没良心啊！"

知道孩子有自尊心，柴大姐当然没有勉强小元穿姑姑拿来的旧衣服。有一次，她在家里打扫卫生时，觉得那件学生服上衣一直放着怪可惜的，她就穿上了。偏巧那天是周末，大姑子又来看他们母子来了。李朝凤发现弟媳穿着自己拿来的旧衣服，敏感意识到，侄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开始嫌弃捡人的剩东西了。李朝凤想，"哼，臭小子，倒有志气，考上大学才叫本事呢。"

意识到侄子长大了。李朝凤想起天堂的弟弟，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侄子似的。那几年，台式电脑刚流行时，李朝凤说服丈夫，硬是给侄子小元也买了一台价格中等的电脑，总计花了三千多元。这让小元很感动，看了包装箱的说明书和机打发票，小元对姑姑说："姑姑，让你费心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嗬，还给姑姑客气上了。不过，姑可告诉你，我给你买电脑是让你用来学习的，可不是让你打游戏的哦！"

"放心吧，姑，您把我想成什么啦，我一定对得起您！"

"好，好，这话我爱听，你有志气，姑比什么都高兴。"

有了姑姑的关心和鼓励，小元学习格外用功，生怕辜负姑姑的期望。升入高中后，小元成绩保持在中上水平，但他已使尽浑身解数了。

天资平平的李小元，靠着苦学，硬是考取了中原的一所一本大学。他学的是建筑设计专业，算是子承父业。四年大学毕业后，赶上本省设计院编制空缺。由于当年学子们大多选的是计算机、金融等热门专业，他的专业反倒没有太大的竞争，真的是运气起了作用。小元经过面试和几轮专业测试，顺利进入设计院。

工作四年后的李小元，比少年时自信了许多，一改当年丧父后养成的自惭形秽的心理。他比中学时期阳光了许多，也愿意主动与同学同事交际了。

不久，单位一个阿姨级的会计看小元憨厚，主动当起了红娘，给他介绍了一个就业局的女孩。这个叫袁琳的女孩，起初柴大姐没看上，觉得她个头太矮了，仅有一米五五左右。柴大姐觉得小元的工作体面，个头也有一米七五，怎么着也得找个一米六以上的。无奈，小元跟袁琳谈得来。小元夸她像个孩子，想啥说啥，没有心机。

可是柴大姐对袁琳的不满意，还是让敏感的袁琳察觉了。有一次两人约会时，袁琳有意试探小元："我看你妈瞧不上我，咱们算了吧，你还是找别人吧。"

"别啊，我可非你不娶啊。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再说，我妈也不是瞧不起你，她是说你的个头能再高点就更好了，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你妈也真是的，她自己个子也就我这般高，还挑我，哼，有本事让她给你找个蓝球运动员啊，看你能消受得起吗。"

"哈哈，多心了，小袁，我可没少在我妈跟前夸你，我一直跟我妈说，你是个敞亮人呢。咋，你也小心眼啦？逗你呢，我妈真的说你挺好的，说你知情懂礼，不做作，很实在。她对你评价还是很高的，我不骗你。"

"行了吧，她的眼神能骗得了我吗？"

"嘿嘿，你是多心了，就像疑邻盗斧一样，你先入为主，怎么看都觉得她对你不满意。其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袁，放宽心吧，我妈是个善良宽厚的人，她都说了，我跟谁结婚，她都不阻拦。她的理由是，儿子的眼光应该不会错，相信我能幸福。这是我妈的原话，我不骗你。"

就这样，在小元的释疑哄劝下，小元最终跟袁琳走进了婚姻殿堂。由于小元单位早已经过房改，一时没有空房，他结婚就在自家的两居里。

柴大姐考虑小元小两口，跟自己挤在一起不方便。她主动去外面租了房，虽然小元再三阻拦，柴大姐硬是单独租房去住了。为了宽慰儿子儿媳的心，她说自己单独住，心里放松，跟年轻人在一块有压力。她对小元和袁琳说："你们放心，妈啥时不想一个人住了，就回来跟你们一块住。"

之后的柴大姐，租了一套分隔改造的一居室，一住就是三年。期间，大姑子李朝凤，年年都给她贴补三四千元，这让她很感激。

小元成了家，柴大姐再没有太多的牵挂，她仍吃着低保。为了增加收入，她毫不犹豫去了一家饭店打工。虽然很辛苦，但她很开心，每月近两千元，几乎是低保的三倍。虽说已是五十出头的年纪，柴大姐从未叫过一声累。她每晚十点左右到家，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次日九点才上班，她很满意工作的作息节奏。

柴大姐在饭店打工第二年，袁琳就生了，是个女儿，取乳名甜甜。袁琳坚持让自己的妈过来带孩子，小元也没有太反对。他担心妈妈跟小袁因为孩子产生矛盾隔阂。柴大姐虽没带孙女，但每周都要买点东西，抽空来家里看孙女几次。柴大姐一见亲家母，就说"让老姐姐受累了。"亲家母说："自己的孩子嘛，见外了。"

因为柴大姐又要交房租，又要生活，手头有些捉襟见肘。

有几次，小元偷偷塞给她五六百元，又被她塞回去了。柴大姐对小元说："儿子，妈一个人好说，怎么都能过。你现在是拖家带口的人，两人工资都不高，孩子花费大，我怎好拿你的钱。你有这份心，妈就知足了。你们过好日子，妈比什么都高兴。"看妈是诚心不愿要自己的钱，小元便说："妈，你需要钱，随时吱声啊。"柴大姐拍着儿子的肩笑："好，儿子，放心，妈好着呢。"

不知不觉，孙女都三周岁了。袁琳和小元决定也像别的同事一样，给女儿办个像样的生日宴。宴席前一天晚上，袁琳出面给柴大姐打了电话："妈，甜甜明天过生日，在家家酒店，你过来吧。"

一听是孙女过生日，柴大姐高兴道："好，琳琳，妈明天一定来。"

次日中午，为了参加孙女的三周宴，柴大姐专门跟饭店大堂经理请了假。又专门去银行换了五百元新币。为了这五百元的红包，柴大姐想了一晚，才定下的标准。她原想只拿三百的，想了想有点少，就给孙女五百吧。儿子儿媳应能理解。自己一月生活费才不到两百元啊，我不能打肿脸充胖子，孙女啊，别怪奶奶小气啊。

柴大姐也像讲究的人一样，专门将五百元装入一个红色封包中。到了孙女的宴席包间，柴大姐没有立即掏出红包给孙女，她担心万一让别人看到嫌少没有面子。她想等散席时，别人不注意时再给孙女。

孙女的宴席办了三桌，儿子儿媳的好多同事同学朋友都来了。场面很热闹。席间，柴大姐坐在亲家母身旁，不住说些体己的奉承话，中心是说亲家母辛苦，孩子乖巧健康，都是亲家母的功劳。

一帮男男女女的年轻人，直到快两点才纷纷告退离席。

客人们终于全部散场了，柴大姐看了看手机，差十分就到两点了。柴大姐说自己请了假的，不便久留。边说，柴大姐边拿出红包，塞到甜甜手里："甜甜，奶奶的心意，别嫌少啊。"柴大姐既是说给亲家母，也是说给儿媳听的。亲家母笑呵呵的，看着外孙女抚弄红包。小元道："妈，你还给啥红包，平时买吃买喝也没少给甜甜花钱。"

儿媳也说，"就是，妈，我们咋能要你的钱。"

柴大姐说："我当奶奶的，还不应该吗，就是图个吉利。好了，亲家母，我先走了，闲了再陪你聊。"

亲家母向柴大姐笑了笑道："大妹子，别着急忙活的，慢点。"

柴大姐刚刚迈出饭店旋转玻璃门，儿媳袁琳追了出来，对她道："妈，我们咋能要你的钱，叫你来吃饭是图个喜兴。"说话间，儿媳硬将红包塞进了柴大姐手中的枣红手包里。柴大姐再要往外拿，儿媳使劲拽过她的手，将她往前推了两步："好了，妈，你上班去吧。"

柴大姐一看儿媳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再无法推辞了，她也急于赶去上班，遂没有回头，去了公交站。柴大姐不住地看手机，希望赶在两点半到饭店。

上了公交车，拉着抚手，柴大姐心里有些心灰意冷。这个袁琳，当着自己妈的面，把我的红包退了，还不是嫌钱少，咋是这样的孩子啊。柴大姐越想越有气，越想越伤心。还有儿子，媳妇退我红包，他连出门拦都不拦一下，还是我儿子吗？

整个下午以至晚上，柴大姐手中忙着活，心情一直灰蒙蒙的，她觉得如同吃了闭门羹似的难堪。她想，没钱就是被人瞧不起啊，连儿子媳妇都一样。他们也不想想，我一个老婆子，孤孤单单容易吗，我也想多给点钱，可是我得有啊。

晚上下班回到家，柴大姐还在为红包的事对儿媳耿耿于怀。她想，不要拉倒，明天再存银行去。当晚，柴大姐想着中午孙女生日宴上的一幕幕，带着郁闷的心情，很久才入梦。

第二天上午，柴大姐找出存折，准备提前出门，先去银行存完钱再去饭店。她打开手包，拿出红包，却发现不是昨天给孙女的那一个，这一个明显比自己那个厚一些。她顺手一捻，发现多了许多，一点整整两千。天呐，幸好没打电话，向儿子兴师问罪，不是冤枉儿子儿媳了吗。

柴大姐的心情，瞬间豁然开朗起来。想了想，她拨打了儿媳的手机……